进城的树
进城的树
杨绍碧
城里的树,在这个城市的林荫道上、广场和公园里无声地站立着。见证了这城市的繁华流转,目睹了都市人类潮起潮落似的情感纠葛,亲历了都市夜空的霓虹闪烁,连自己本身也作为一个个体,被纳入城市纵横交错,阡陌交通的版图之中。
现在,街头巷尾,只要是新改扩建过的,遍植行道树,一条路一种树,一条街一种树。城里的树大多都是为路而活着。路宽了窄了,它就跟着左右移动;路长了短了,它也跟着前后移动;路有了没了,它就只能跟着生死移动。规规矩矩地站在马路的两边,在自己的尺寸土地里,把根使劲儿地往地底下扎,搜寻钢筋水泥下能够伸展的空间。它们默默地呼吸着污浊的空气,承受着喧嚣的噪音,而又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。
城里的树大都是从乡下来的,有的还是走出大山就移居城市的。进城那时,它们几乎都像得过一场大病似的。我看到那是一些被砍了头、削了胳膊的树,被砍和削的地方被塑料薄膜严严实实地包扎着,俨然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。在那之后,我又不止一次地看过,那些不懂看病的人,在给它们剃头,瘦身,淋浴,然后剪掉他们作为一棵树的威仪,把它们打扮得漂漂亮亮、潇洒倜傥,一棵一棵都像一对对孪生兄弟,胖瘦、高矮、性格都一模一样。
城里的树一场大病之后苏醒过来,个个好像白领似的,觉得生在城里就有三分福气,一般的人是不随便接近他的,连鸟也不敢与他为邻,顶多是在他的头顶上歇歇脚,没有几个愿意在那里安家。有的估计一辈子连鸟的叫声也没听到过,更谈不上闻一闻鸟粪的味道了。它们已经麻木了,麻木到少有自知之明了,因为它们已经忘记了在乡下、在大山的快乐。
看着它们,我想起我那遥远的小山村里的树。他们比我们村庄里的任何一幢楼房都要高,村头上,田野里,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,使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人都要对他敬畏和仰望。而这些进到城市里的树就惨了,楼比它高,高十几甚至几十倍,它矮小,不显眼,也不张扬,因为它无法张扬。
城里地皮贵如黄金,留下那小小的一块让树扎根、成长。往往是树根之外都被水泥浇铸,而树叶却年年绿了又黄,黄了又绿,昭示着四季的轮替,可谓“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”。有些树因为长在路边,靠路面的一侧枝桠全被砍去,你若留意看去,那是一种怎样无奈的风景啊!而树干上又常常贴满招聘、治病、搬家、办证等等一层层的广告,像牛皮藓一样滋生蔓长。
这和乡下的树截然不同。乡下的树有站着的、有蹲着的、有躺着的,还有挽肩搭背卿卿我我的,五颜六色的姿势有点像城里年轻人在大街上谈恋爱,搂搂抱抱的熟视无睹。乡下的树和鸟是好朋友,和孩子们也就成了好朋友。乡下的树下,常常坐着一家人,吃着饭、喝着水、聊着田里的庄稼,谈着地里的事情,看着能看见的路上过来过往的四五个人和鸡鸭牛猪,三言两语,一笑了之,其乐融融。树静静地听着,不时和风一起发出一些笑声。日子长了,树就成了家中不可缺的人员,树的根听着听着就调皮地从地下偷偷冒出几截来,又不好意思地钻回地下去,一不小心在地面上留下一截半截的,被人抓住了把柄,作了天然的凳子或者拴牲畜的桩,牛呀猪呀狗呀什么的也成了树的伙伴,这时,树下的热闹会惊动树上做窝的鸟,不高兴时一泡鸟粪就会落在谁的头上,那就更热闹了……
城里的树,他们虽然居于城市,但始终只是一棵树,不会变成城里人,他们,顶多只能成为城市的一棵行道树,只能是靠在边上观望这座城市而已。一到春天,乡里的树都要开花,而它们却那样的呆板,就是长点绿叶,也是土里又土气的,裹成一团,见不得大世面。一到秋冬时节,黑不溜湫的果实像虫屎一样往下掉,谁受得了?因此,广场上的黄葛树还必须经过嫁接,要开花,要常绿叶,要有好看枝条,但不能结果,否则,就要被请到阡陌小巷或是边远次要街区。
少年时常去山沟沟里砍柴,剁几根树上干枯的枝杈,拾一些大树下枝叶,而对于大树本身,是油然而生敬意的。爬上去掏个鸟窝,躺在树下躲躲太阳,大树、高山、劳动着的孩子,那是山里的一道风景。可现在,在山区农村生长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大树,说搬就被人上百上千上万的钱买进了城里,移进了道旁大街小院。
城里也许是多了一点绿意,可山区农村是不是就缺了一片天呢?这种事说轻一点是不公平,说得重了,那是不是城市对乡村的剥削呢?
作者:杨绍碧,四川省南江县政协党组成员,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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